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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 2024 年大选的临近,年轻选民,尤其是有色人种年轻选民的影响力在总统竞选中变得越来越关键。据统计,35 岁以下的年轻选民约占美国选民的29%,其中包括约 830 万名新获得资格的选民,这将是他们第一次可以参加总统选举。
日新说编辑部采访了一位长期在美国学习、生活的中国留学生,她分享了自己对美国年轻人政治参与的观察与思考,也还原了在她所亲历的美国教育是如何描述中国的、当代美国年轻人又是如何看待中美关系的。
受访者介绍:Amber目前就读于一所位于美国西部的文理学院,主修哲学、政治与经济学以及数学。除了学术研究,Amber也参与美国社会观察类写作,并多次为国内媒体供稿。
回忆起2020年大选时的情景——当时她因疫情在上网课,而大选结果直接关系到她能否继续留在美国以及签证问题的顺利办理,这段经历让她对大选的意义有了切身的体会。如今,她更加关注后疫情时代美国政治的走向,特别是排华浪潮等社会问题的发展。她认为,这次大选不仅关乎未来的政策方向,也深刻影响着她和身边许多人的生活。
由于Amber的朋友几乎都是美国人,大家对政治参与非常重视,许多朋友也表示将在这次大选中投下人生第一票。虽然她本人无法参与投票,但她的生活也因此深受大选结果的影响。她认为,年轻人的参政不仅是一种自我表达,更是对国家未来的主动塑造。在这个互联网与多元文化交织的时代,年轻人的参与方式和影响力正不断改变传统的政治格局,而她也将在这个过程中,持续以自己的方式发声和参与。
阿K:作为在美留学生,身边美国的年轻人朋友们参政议政热情有多高?在大选年,大家会讨论两党和候选人吗,他们愿意向身边人公开自己的支持立场吗,他们会投票吗?
Amber:我小时候在波士顿居住过一段时间,之后就读于宾州的高中,目前在克莱蒙特读大学,也就是说先后在马萨诸塞州、宾夕法尼亚州、加利福尼亚州生活过——这些经历相对来说丰富了我对美国左倾的政治氛围的接触。
我所在的高中和大学都很重视政治参与。身边的朋友,从高中到大学,八成以上的人会积极参与选举。
高中时,不仅是总统大选,包括州长选举在内,我们历史老师每次选举前都会组织政治活动。把全校学生聚在一起,让部分学生自己了解候选人的政策和立场,在集会上模拟辩论,帮助大家强制性了解选举情况。
到了大学,因为学院整体比较左倾,加上多样的学生群体构成,政治关注度也很高。学校到处都是vote registration(投票登记),而电脑上几乎都有i voted(我已投票)的贴纸,但是据个人经验来说,这个学校自由派占大多数。
当然,由于生活在“蓝州”,这些经历未必能代表美国人普遍的政治参与状况。不过一个比较有趣的个人观察是,在美华人,尤其是有身份的华人,相比美国人来说,立场会更偏右一点。
阿K:美国年轻人的政治倾向会随着毕业进入社会而发生变化吗?现实和理想哪个更能影响他们的政治立场?
Amber:关于这一点,我觉得还是要根据具体的政策来看。
我身边的一些同学是first generation(第一代移民)。但我高中的很多同学家庭条件很好,父母受过良好教育,并且生活优渥。他们从小就会在选举前让孩子了解投票页面上的政策描述,而后投票,导致我身边很多人都会去仔细阅读这些政策。
如果说毕业前比较理想主义,毕业后变得保守一些,我觉得这主要与经济有关,而不是因为他们突然改变了立场。比如,我不可能在毕业前非常支持LGBTQ权利,但毕业后就彻底抛弃这个立场,但学生可能考虑经济问题较少,而就业时此因素会影响立场更多一点,这可能导致政治立场的分歧。
但这个问题不能一概而论,最终还是要看具体问题,不论是左派还是右派,关键是在哪些方面倾向于左或右,并据此做出理性投票选择。所以谈到政治倾向是否会变化,这真的要看具体政策。
阿K:美国是一个移民国家,各种文化在这里产生冲击,无论是美国人还是留学生,都面临思想上的碰撞。在当前的环境中,自由、民主的主流价值观对年轻人还有说服力吗?这种叙事是否会让年轻选民对政治制度产生信任危机或厌倦?
Amber:首先我不认为自由民主是一种叙事,它是基本人权,不能被简单地称作一种叙事。我个人很支持多元化,比如,即使平权法案在申请大学时对我不利,我依然支持它。我不认为宣传多样性或自由民主是政治正确,也不认为宣传多样性和自由民主仅仅是出于政治正确。它应该是基本人权的一部分。我无法想出任何一个合理的理由可以用来歧视不同种族,同性恋者,等其他少数群体。我的这种观点也多多少少影响了我的交友圈。
其次,价值观的冲突确实存在。我身边的很多人,特别是在大学里,是我见过的最左倾的人之一。但我高中时也有见到一些种族主义者。
以最近的巴以战争举例,尽管我个人没有在这件事上做很强的行动,我们学校的游行规模却很大,上了很多次Fox News(福克斯新闻)。我确实感觉到,至少在我们学校的年轻人中,很多人倾向于挑战权威,但这个权威并不一定是所谓的“自由民主叙事”,它可以是任何一种权威,我觉得他们更多是在利用或善用自己的自主权,去挑战从小接受的价值观,或是在追求自我发掘和创新的过程中发出声音。
阿K:相比经历过冷战的一代,美国年轻人对其他国家的态度是否更包容?很多人认为中国的00后比80、90后的政治立场更加激进,那么美国年轻人能否察觉到自己与下一代美国人的代际差异?他们如何看待全球范围内的民族主义复苏、逆全球化潮流,以及川普思想在全球的扩散?
Amber:美国的年轻人确实比老一辈更自由、更包容一些。具体情况还是要看个体,因为互联网上存在各种声音,这方面中国也是一样的,有些年轻人非常支持川普,也有些人非常反对。
我认为我们都活在信息茧房中,我所接触的信息也受到个人观念的影响——如果我看到不喜欢的内容会刷掉。因此,我只能用我身边的具体案例来说。需要说明的是,这些例子并不代表普遍情况,而只是个体的观察。
我们学校的学生背景非常多元,自称是身份认同方面最多样化的学校之一。我身边有很多朋友并不是纯白人,他们的父母可能来自韩国或柬埔寨,还有些朋友成长于同性恋家长的家庭。我自己虽然在美国成长,但持有其他国家的国籍。我们的学校就像一个全球化的缩影,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在这里,找到土生土长的美国人反而比找到有外国背景的同学更难。我觉得我身边的年轻人对全球化的接受度很高,因为他们自己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成长起来的。
当然,我也遇到过一些带有种族主义倾向的同学。我认为这种情况和家庭环境密切相关,即便同龄人处于同样的社会环境中,不同家庭的价值观差异也很大,这也表明父母对孩子的影响非常大。因此,年轻一代与老一代的政治立场不能完全割裂开来看,而要看老一代在个体教育中的投入和影响有多大。
阿K:现今美国的教育中,是如何描述自身的世界角色的?
Amber:首先,我需要说明,我的观点可能不具有普遍性,因为我所就读的高中和大学政治立场都比较偏左。我们的大学政治课内容反主流叙事,老师非常反对民族主义,经常带我们阅读反殖民主义和少数族裔相关的文章。例如,我们最近读到一篇文章指出,美国不仅是从英国殖民中独立的国家,也是通过对土著美洲人的殖民而建立的。
在我的校园里,关于“美国就是世界霸权”的表述不多见。经济课上,我们可能会客观描述美国GDP的领先地位,有时同学会开玩笑说“Go America”,但这与支持喜欢的球队赢球的心态差不多,并不代表一种严肃的国家主义情感,不如说更像调侃。事实上,许多同学反对霸权主义倾向,这显然也与学校的政治环境密切相关。
高中时的氛围也类似,我们在美国历史课上更多以批判性的角度看待历史。我们不仅学习重大历史事件,还会探讨背后的故事,例如,我们讨论太平洋铁路竣工时,会关注中国移民的贡献,会以批判的态度来看待这些工程背后的华人血泪。
阿K:中国是否被置于政治讨论的核心?还是说更常提及的是其他国家?
Amber:在经济课上,由于中美两国GDP竞争的关系,我们难免会提到中国,同学们也会对此发表一些看法。然而,我个人认为这些讨论未必带有恶意。我必须承认,民族主义者在任何地方都会存在,但相比之下,在美国体会到的这些民族主义没有一些媒体所臆想的那么强烈。
在历史课上,也会有关于中国的讨论。我只能说部分同学确实存在偏见,但老师在引导学生时做得很好。我们高中有一门中国历史课,讲授鸦片战争等事件时,会将中国置于被侵略国家的角度来看待,而非延续传统“东亚病夫”的叙事,同时,我们也会反思美国历史上的反华浪潮。
阿K:美国年轻人如何看待大选中的第三党派?他们认为这些党派能在政治体系中发挥更大作用吗?年轻人是否会因为对选举不信任而放弃投票?
Amber:其实,在我身边,大多数同学对第三党政治的了解并不深入。我接触过一些对政治敏感且立场鲜明的人,但他们大多不是对政治进行深入研究,更像是直接表态支持某个党派。在这种背景下,大家对第三党派的关注度比较低,甚至很多人都不清楚到底有多少个第三党派。比如,我知道有第三党,但对他们的政策内容并不熟悉,远不如了解哈里斯或特朗普的政策。
不过,我曾关注过杨安泽(Andrew Yang)。不知你是否听说过他?他当时的“全民基本收入”理念几乎要让他自立为一个新的党派。我之所以了解他,也是因为经济学课程的关系,而不是出于对政治的兴趣。总体来说,第三党派的媒体曝光率很低,公众也缺乏了解这些党派的途径,因此我只能假设他们在全国范围内的影响力不大。
至于投票与否的问题,巴以冲突确实是最近全美热议的话题,但对现行政策的质疑、失望不是年轻人放弃投票的理由,如果不参与投票,只会让局势更加恶化。我们学校非常鼓励投票。所以,虽然确实有人选择放弃投票,但在我周围并不多见。
我身边的人大多有一个基本的共识:要想改变政治现状,必须通过投票制度,而不是完全放弃国家。即便他们对国家有所不满,也在积极寻找作为公民的存在方式,而不是以消极的态度对待政治。
阿K:在你自己的观察中,未来美国年轻人会如何塑造国家的政治走向?他们的参与是否会对传统政治模式产生颠覆性影响?
Amber:年轻人如何理解、接力、塑造国家的政治格局,这在任何国家都是一个复杂的命题。从我个人的观察来看,这一代年轻人的政治参与不仅会影响传统政治模式,甚至可能带来颠覆性的变革,主要是三个方面:
一,反叛精神与创新力推动变革。相比上一代人,年轻人展现出更强的反叛精神与创新力,同时,科技与互联网的发展正在改变政治的参与模式。年轻人们不再满足于传统的政治框架,更倾向于通过社会运动、线上动员和环境倡议等新方式参与政治。这种参与不仅推动体制改革,还可能挑战传统的两党格局。
二,教育与多样性视角的影响。教育在年轻人的政治态度塑造中起着关键作用。即便学生来自保守家庭,多元文化的教育环境也能让他们接触到不同的世界观,并学会包容和理解历史的复杂性。
三,政治人才的代际交棒。尽管我所在的学校并非以政治为核心,但仍有许多校友进入政坛,担任州长、参议员或大使。这表明,即便在非政治化的校园环境中,年轻人也在积累资源和经验,为未来发挥政治影响力做准备。如果自由、民主的价值观在校园中被重视,这些理念也会经由这些关键人物称为影响未来美国政治的重要元素。
年轻人的政治立场难以用“左”或“右”简单归类,因为个体间的差异巨大,他们更倾向于围绕具体议题和价值观表达立场,而非被现有政治标签束缚。尽管年轻人批判政府或社会现状,但他们并未以消极态度放弃参与,而是通过积极行动寻找变革的路径。尽管这种变革不会一蹴而就,但我们已经看到,他们正通过反叛与建设并行的方式逐步重塑政治格局。在这个过程中,多元化和包容性将成为他们塑造未来社会的核心动力。
阿K:你还有其它想分享的吗?
Amber:我也想借此机会向读者们分享我的观察和感受。作为一个同样热爱写作的人,也在观察国内外的舆论环境,我感受到一种普遍的倾向——无论在哪里,大家可能存在一种对世界黑白分明的判断习惯,很多人急于用简单的证据迅速给人和事件下定论,而这种倾向容易助长排外情绪甚至刻板的种族歧视。
在涉及美国大选或其他国际议题时,一些读者们的第一反应是得出基于情感和个人偏见的观点。然而,我认为观点和立场是有区别的,观点更多源于直觉和情感的驱动,而立场则是经过反思与事实积累之后形成的,更加稳固和理性,它是用知识去抵抗偏见的结果。
希望大家在看到文章中的事实或新闻时,不要急于用偏见或情绪来判断。在发言前,在键盘前输入评论或言论时,多一些审慎和反思:我所打出的这句话,是否基于足够的信息?是否真正反映了一个理性立场?只有这样,我们的声音才能真正有效且富有建设性,而不是随波逐流、被情绪牵着走。这个时代的信息纷繁复杂,而保持冷静与理性,或许正是我们每个人都需要努力追求的一种素养。
编辑:阿K
审校:西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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