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汉历史上最好的北伐的机会，就这么被放弃了

文史作家朱晖

《这才是真正的诸葛亮》节选（7）

主笔：朱晖（闲乐生）

公元220年，是一个真正的多事之秋，多少英雄人物在这年落幕，一个伟大的时代终结了，一个更伟大的时代即将到来。
而作为这个时代最后一位坚守者刘备，他的心中充满了壮怀激烈与沧桑悲凉，他的老兄弟老部下们，关羽、黄忠、法正都死在这一年，他的老对手老冤家们，曹操、程昱、夏侯惇、吕蒙、孙皎、蒋钦也都死在这一年，再过一两年，董和、张飞、糜竺、许靖、于禁、马超、刘巴、张辽、马良、曹仁等牛人也会相继离世，刘备感觉自己相当孤独，但就在这个时候，以诸葛亮、李严为首的蜀汉群臣，突然开始一个劲的拥戴刘备称帝，此时襄樊之战刚结束，蜀汉刚丢了荆州与东三郡，国土丧失近半，每个人的心情都相当沉重。这就好像输钱的人，要么回家爆哭，要么急眼翻本，不可能装啥赌神酷炫登场。那么刘备集团为何要在这当口创建帝业呢？

第一，公元220年十月，曹丕已在许昌曹魏军营旁的繁阳亭登坛（显然是出于对汉献帝军事控制的考虑），即位为曹魏皇帝，历时四百年的大汉王朝终告灭亡。刘备集团需要在巴蜀重新立起大汉帝国的旗帜，将正统的名号夺回来。
第二，世人盛传汉帝刘协已被曹魏所害，所有忠汉的仁人义士必须联合起来，为汉帝报仇。四百年前，杀害楚怀王的项羽曾被汉朝先祖刘邦宣布为天下公敌，如今汉朝后裔刘备如何就不能效法先祖，发丧讨逆，复兴汉室！？
有些人认为，刘协被害的消息是蜀汉伪造的，目的就是为了给刘备称帝造势，这种观点明显是因果倒置。汉献帝禅让之后，就被赶出了许都皇宫，软禁在河内郡的浊鹿城做山阳公了（注1），中原的忠汉人士找不到刘协，当然会引发刘协被害的传言。事实上，此传言流传极广，并非只在巴蜀一带，凉州、青州、东吴一带也在传，比如，曹魏的金城太守苏则、临淄侯曹植就都听说了这个流言，以为献帝被害而服丧致哀，二人还因此遭到了曹丕的打击报复（注2）。而已向曹魏称臣的孙权一方也以为刘协被曹丕杀了，故孙权手下南郡太守诸葛瑾就曾在夷陵之战前写信给刘备说：“陛下以关羽之亲何如先帝？俱应仇疾，谁当先后？”所谓先帝，自然就是盛传被害的汉献帝刘协了。宫崎市定考证文献后亦指出，曹操死后汉魏之间曾出现过极其剑拔弩张的紧张局面：曹丕即魏王时，并没有请示天子诏命，而汉献帝也迫不及待的改元“延康”，想要“打压魏国的气焰”，向天下宣告汉朝的政治影响力，以“恢复缺失的主权与领地”（注3）。这件事必然大大刺激了魏廷，天下忠汉人士由此担心汉献帝的人身安全，也是理所当然的。

总之，刘备诸葛亮对献帝被害一事应该是深信不疑的，所以当时蜀汉给刘协的谥号是可怜的汉愍帝（在国遭忧曰愍），而非识时务的汉献帝（聪明睿智曰献）。正所谓“更始尚存而光武举号，夫岂忘主徼利，社稷之故也”（《三国志·蜀志·费诗传》注引习凿齿论），故主更始帝还在的时候刘秀都能称帝，何况蜀汉集团认为刘协已死，刘备如何不能称帝？这都是为了大汉的社稷啊！
第三，襄樊惨败之后，刘备的基本盘与政治威望遭到重大打击，所以迫切需要各种祥瑞、谶纬、天命来维持政权的稳固，以此来让那些蠢蠢欲动的益州豪强们老实点，不要在这关键时刻搞事情。更重要的是，刘备跟孙权不同，刘备已经老了，再不称帝就要老死了；刘备跟曹操也不同，曹操的儿子曹丕已留守邺城多年，在曹魏已经建立了一定的威望，而刘禅还是个孩子，刘备再不赶紧给他铺路就来不及了。

第四就是诸葛亮说的："昔吴汉、耿弇等初劝世祖即帝位，世祖辞让，前后数四，耿纯进言曰：'天下英雄喁喁，冀有所望。如不从议者，士大夫各归求主，无为从公也。'世祖感纯言深至，遂然诺之。今曹氏篡汉，天下无主，大王刘氏苗族，绍世而起，今即帝位，乃其宜也。士大夫随大王久勤苦者，亦欲望尺寸之功如纯言耳。"刘备在这个时候必须称帝，天下不可一日无主，现在曹丕已篡汉，刘备如果继续带着这汉中王的头衔，那么按照法理，就只能带着蜀汉士大夫一起去做曹魏的臣子，这像话吗？
在诸葛亮看来，曹操这人虽然凶暴，但多少还算有一点功绩可以称述，可曹丕这家伙算个啥？听说曹魏有个将领叫王忠，军队没粮食了，曾经杀人来吃，曹丕听说这件事后，竟派人挖坟掘墓搞来一个骷髅，系在王忠的马鞍上，“以为欢笑”，（见《三国志·魏志·武帝纪》注引《魏略》），如此沉重之事，曹丕居然大感欢笑，真是毫无人性。还有当年张绣之乱，曹丕的长兄曹昂与堂兄曹安民遇害，曹丕写文章记述此事时，不去哀悼亲人，反而吹嘘自己骑术高超逃得很快，真是个冷血动物（见曹丕《典论》）。怪不得他即位后便疏忌骨肉，虐杀妻妾（注4），纳父后宫（注5），就连司马光写《资治通鉴》到这里，都忍不住吐槽说，魏文帝这个人啊，有时候真不配当个皇帝（注6）！可就这样一个小人，竟在受禅称帝之后，大言不惭说：“舜禹之事，吾知之矣！”（注7）曹丕这样一个最多只能算是文学家的公子哥儿（注8），居然还好意思将自己比作有开创华夏与治水大功的舜禹，如此不要脸。这天下若是被这种人统一了，诸葛亮打死也不会服气。

总之，基于这四点充足的理由，刘备终于决定登基称帝，国号为汉，以有“季兴”之志，故又称“季汉”，而与西汉东汉作区别。
这时候是公元221年四月。而诸葛亮也以拥立之功，成为季汉建国四十年间唯一丞相，并录尚书事，七月份张飞死后，诸葛亮又领司隶校尉，集行政、监察大权于一身。刘备不愧是一代英主，在这关键时刻给予了诸葛亮最大信重，人主就必须如此，懂得信任，才能收获忠诚，懂得付出，才能收获回报。
基本上在刘备办完称帝一干手续之后，就在准备伐吴了。那么刘备既然要打，为何不讨篡汉的国贼曹丕，而要攻打孙权呢？要知道这一年可是讨伐曹魏的最好机会，因为定海神针曹操死了，曹操一死，北方各地立刻发生了动乱（注9）。
首先发难的是军队。军队的稳定是一个国家稳定的基石，然而在乱世，军队特别倚仗统帅，所以统帅一死，往往会发生骚乱，据《魏略》记载：

“时太子（曹丕）在邺，鄢陵侯（曹彰）未到，士民颇苦劳役，又有疾疠，于是军中骚动，而（臧）霸所部及青州兵，以为天下将乱，皆鸣鼓擅去。”

青州兵是曹老板当年在兖州创业时收的黄巾私人武装，所以曹操一死，他们也就不干了。不干就不干呗，还鸣鼓搞事，这是在向曹丕示威啊，太嚣张了！

接着发难的是凉州的河西诸将，凉州的动乱折腾了东汉两百年，这当然也不是曹操一代能解决的问题。曹操在世，还能镇一镇，曹操一死，河西诸将与羌胡各部便也立刻发动叛乱，据《三国志·魏志·苏则传》记载：

“太祖崩，西平麹演叛，称护羌校尉。（苏）则勒兵讨之。后演复结旁郡为乱，张掖张进执太守杜通，酒泉黄华不受太守辛机，进、华皆自称太守以应之。又武威三种胡并寇钞，道路断绝。”

另据《三国志·魏志·文帝纪》注引《魏书》记载，河西叛乱的规模非常浩大而且持久，叛军人数在十五万以上，且一直持续了近两年才被曹真平定：

（公元221年）十一月辛未，镇西将军曹真命众将及州郡兵讨破叛胡治元多、卢水、封赏等，斩首五万馀级，获生口十万，羊一百一十一万口，牛八万，河西遂平。

屋漏偏逢连夜雨，偏偏该年中原也发生重大灾荒，据《三国志·魏志·辛毗传》：“文帝践阼，欲徙冀州士家十万户实河南。时连蝗民饥，群司以为不可，而帝意甚盛。”中原灾荒还有一大重要影响，那就是曹魏再也无法供应襄樊战区的粮草了，只能将这一大片区域放弃，并将征南将军的治所都后撤到了宛城，以收缩战线，据《晋书·宣帝纪》）记载：

“魏文帝即位，朝议以樊、襄阳无谷，不可以御寇。时曹仁镇襄阳，请召仁还宛。仁遂焚弃二城。”

关羽费劲千辛万苦都未能攻下襄樊，却被曹魏因为易世之际的政治动荡和给养缺乏而放弃了。足见曹魏当时之虚弱。可惜东吴也够软蛋，如此好的机会，孙权却只派了一个无名小将陈邵率领少量部队趁虚去占据襄阳，结果曹丕“诏（曹）仁讨之，仁与徐晃攻破邵，使将军高迁等徙汉南附化民於汉北。”（《三国志·魏志·曹仁传》）陈邵又被轻易赶了回去。曹孙关系也因此出现了裂痕。
那么这么好的讨伐曹魏的机会，刘备为何要放过呢？这就是我们下一篇的内容了。

注1：《晋书·武帝纪》：“（泰始二年）罢山阳公国督军，除其禁制。”也就是说，直到公元265年刘协死后三十年晋朝时候才解除了汉宗室的禁锢，可见此前他们都是被军队监管、软禁的。
注2：《三国志·魏志·苏则传》：“（苏）则及临菑侯植闻魏氏代汉，皆发服悲哭。”及注引《魏略》：“初，（苏）则在金城，闻汉帝禅位，以为崩也，乃发丧。”苏则遂因此“见惮”，仅四年后，黄初四年（223年），苏则在调任河东相的途中病逝。曹植从此也屡屡被徙封，受尽流离之苦。
注3：宫崎市定《九品官人法研究：科举前史》，第78页，2020年大象出版社。
注4：据《魏略》及《汉晋春秋》，甄姬入殓时，“被发覆面，以糠塞口。”
注5：见《世说新语》：“魏武帝崩，文帝悉取武帝宫人自侍。及帝病困，卞后出看疾；太后入户，见直侍并是昔日所爱幸者。太后问：‘何时来邪？’云：‘正伏魄时过。’因不复前而叹曰：‘狗鼠不食汝余，死故应尔！’至山陵，亦竟不临。”

注6：见《资治通鉴·魏纪一》臣光曰：“文帝……斯为不君矣！”陈寿《三国志·文帝纪》亦曰：“文帝天资文藻，下笔成章，博闻强识，才艺兼该；若加之旷大之度，励以公平之诚，迈志存道，克广德心，则古之贤主，何远之有哉！”陈寿这夸人的话比骂人的话还难听，言下之意曹丕虽然文采非凡，但后面这些大度、宽容、公平还有道德他统统都没有。
注7：曹丕没有说尧舜，而是说舜禹，可见他内心希望所谓禅让就到此为止。当然，他不可能知道，他的曹魏江山最后也“禅让”给了别家。
注8：曹丕的文学成就颇高，他不仅开创了六言、七言、杂言诗的体例，且是中国早期最优秀的文学评论家。《三国志·魏志·文帝纪》甚至表示，曹丕虽然是皇帝，但“以著述为务”，他亲自编订的作品就有将近一百篇，组织儒生分类撰集的经传多达上千卷。总之，曹丕确实有点“不务正业”，他还曾专门发布诏书宣布葡萄比荔枝好吃，而安邑御枣是世界上最好吃的枣子（见《凉州府志备考》引曹丕《凉州葡萄诏》及《太平御览》引曹丕《与朝臣诏》），一个国家元首竟然在政府公文上大谈自己爱吃的水果，这公子哥儿也真是“望之不似人君”。

注9：宫崎市定甚至认为，曹丕在这一年迫不及待的提出九品中正制，其实也是为了对接收汉朝官僚进入魏廷，而进行的一次人物政审。说的更直白一点，就是对北方忠汉人士的一次政治大清洗（《九品官人法研究：科举前史》）。

TMT

备认为魏强，只能汉中一个方向功，少了关羽的荆州，先拿软的东吴，再去功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