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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情深还是历史失实？
江南平定后，赵匡胤不再过多关注江南。不过，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赵匡胤依然被各种困惑烦恼着。正如已故杜太后所言：“吾闻‘为君难’，天子置身兆庶之上，若治得其道，则此位可尊；苟或失驭，求为匹夫不可得，是吾所以忧也。”
而困惑赵匡胤的事情，可能与赵光义势力的不断扩张有关。赵匡胤似乎已意识到这些问题，他也正在想办法解决。
开宝九年（976年）六月，赵匡胤为赵光义拉“自来水”事件，不妨看作一个开端。
事情的经过大概是这样的：在江南平定后，有一段时期，赵匡胤兴致很高，他总想找人谈论政务，弟弟赵光义就成为陪谈。有一次，他临幸赵光义家里——赵匡胤经常会到大臣、弟弟家里“串门子”。等赵匡胤进入弟弟家后，发现赵光义家使用的水存在问题：可能因逐年扩建，周围地势较高，原先引导的水，不能流入赵光义家里。由此，导致赵光义家里长期缺水，家里使用的水，都要外出挑运，给赵光义一家的生活带来极大不便。
既然晋王家里用水系统出现问题，赵匡胤就不能坐视不理。于是，赵匡胤召开“专题会议”，研究了这件事，形成了统一意见。最后，赵匡胤下诏，命人在赵光义家中修建了一个大型蓄水池，又组织人疏通了一条晋王家的“用水专道”，引金水河的水入赵光义家。
据说，赵匡胤还担心水的质量问题，在施工期间，多次造访赵光义家，亲自督工。“庚子，步自左掖门，至其第，遣工为大轮，激金水河注第中，且数临视，促成其役。”史料中用“且数临视”来表示赵匡胤对修建蓄水池的重视。
以上这些记载，都出自重要文献史料《续资治通鉴长编》。不过这些记载，多存在漏洞，很难自圆其说。且容我们略作分析。
其一，晋王家里的饮用水真出现问题了吗？要知道赵光义可是晋王，在宋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还兼任开封府尹，握有大权。只要他愿意，随便动用一些人，就能给自己家修一条专门的供水系统。这种事还需要赵匡胤来帮着解决？或者说赵光义清正廉洁到无以复加的地步，以至于家里吃水出现问题他都不愿意用“公费”办私事？显然，这两个问题都很难自圆其说。
其二，“且数临视，促成其役”是真的吗？赵匡胤是谁？是大宋朝的皇帝，他每天都有各种政事要处理，全国各地每天上的札子几乎要看整整一天，他哪有那么多时间，为赵光义家里饮用水工程来回督查？显然，这些问题也难以自圆其说。
其三，李焘写这段历史的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或者说，李焘采纳的原始资料来自哪里？
当然，第三个方面并非困惑，实际是为引出这段历史真伪辨析做的铺垫。
李焘是南宋人，他写的《续资治通鉴长编》补充了很多细节，是研究宋朝历史的重要史料，为后世更加靠近真实的宋代历史提供了丰富素材。但李焘在为这本书取材时，其实也多有无法解决的矛盾之处。
就以赵匡胤为赵光义拉“自来水”事件来辨析。或许李焘在写这段历史时，也觉得有诸多问题，因此，在接下来的记载中，他就开始了解释。在李焘看来，赵匡胤之所以为了这么一件小事，三番五次到赵光义家里督查，是因为这兄弟二人关系好，他们甚至能为彼此奉献一切。
现存的各种宋代史料中，对赵光义这个人的描写都出奇地一致：非常仁义孝道，孝顺父母，爱护家人，尊敬师长。总之，就是那种很孝顺也很仁义的人。赵光义的这种品性，让赵匡胤很喜爱，用史书上的话说就是 “上雅钟爱”。另外，从政府方面的记载，也能看出赵匡胤喜欢赵光义。据说赵光义在担任开封府尹的十几年间，各项政务都很出色，赵匡胤也对赵光义很放心。
基于以上两点原因，赵光义不断得到赵匡胤的宠幸，赵匡胤也曾多次到赵光义的府上，给赵光义赏赐各种财物。
为了更加全面地表达赵匡胤对赵光义的喜爱，还有两则故事需要细细品味。其中一条是李焘在《续资治通鉴长编》中的一段史料：
尝疾病，殆不知人，上亟往问，亲为灼艾，王觉痛，上亦取艾自灸，自辰及酉，王汗洽苏息，上乃还。疾良愈，复往视之，赐以龙凤毡褥。
这段话的大意是：有一次赵光义得病，昏睡不省人事。赵匡胤得知后，亲自到赵光义府上看望赵光义。当时，医生正在为赵光义艾灸，但因赵光义处于昏迷之中，不能感知艾草灼烧的程度。赵匡胤就亲自为赵光义上艾草药物。艾草点燃后，赵光义感觉到疼痛，赵匡胤看出赵光义的难受，就先将艾草取下来，放在自己身上试验，直到感觉艾草灼烧程度在能忍受的范围之内后，才给赵光义重新敷上。就这样，赵匡胤照顾了赵光义好几个小时，直到赵光义醒来，赵匡胤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宫去了。后来，赵光义痊愈后，赵匡胤再次到赵光义家里探望，并给赵光义赏赐了龙凤毡褥。
赵光义痊愈后，赵匡胤还邀请赵光义到宫中来宴饮。赵光义喝醉了以后，成了一摊烂泥，不能骑马，赵匡胤就亲自将赵光义送到殿外平地上，为赵光义披好衣服，让手下的人将其送回去。当时，赵光义有一个叫高琼的手下等候在殿外，给赵光义牵马执镫。赵匡胤看见以后，就给高琼赏赐了很多衣服和器物，让高琼将赵光义安全送回晋王府。赵光义出宫后，赵匡胤对陪着的近臣说：“晋王走起路来龙行虎步，而且出生时天象有异，一定会成为太平天子，他的福德是朕无法达到的。”
另外一段史料，则是宋朝历史学家蔡惇在他的《夔州直笔》里的一则细节：
太祖以晋王尹京，对罢，宣谕曰：“久不见汝所乘何马，牵来一观。”遂传呼至殿陛下御马台，敕令晋王对御上马。太宗惶惧辞逊，乃密谕曰：“他日汝自合常在此上下马，何辞焉？”太宗骇汗趋出。命近侍挽留，送上马。遂再拜，乘马驰走，回旋于殿庭而出。太祖示继及之意也。按太祖继及之意，盖先定于昭宪榻前矣。
这段话大意是：当初赵匡胤让赵光义担任开封府尹，偶尔邀请赵光义进宫对饮。这次赵匡胤与赵光义对饮后，赵匡胤说：“好长时间不见你所骑之马，你将马牵来一看。”于是，赵光义就命人将马牵进宫。赵匡胤让赵光义骑上马走一圈。赵光义不敢上马，因为上马之地叫御马台，是皇帝骑马的地方，赵光义是臣子，怎么可以在这种地方上马呢？赵匡胤就对赵光义说：“将来你自己也会在此处上下马，现在为什么要推辞呢？”赵光义就战战兢兢地上了马，骑着马离开此处。由此也能看出，赵匡胤早就将赵光义作为继承人培养了。
不管是李焘的《续资治通鉴长编》，还是蔡惇的《夔州直笔》，都是先入为主，表示赵匡胤已经打算将皇位传给弟弟，才有了这样的安排。《续资治通鉴长编》中，可能李焘也存在疑惑，表述得还较为委婉，隐晦地指出赵匡胤与赵光义兄弟情深，才打算将皇位传给赵光义。尤其是那句“必为太平天子”不就是要表示传位给赵光义吗？而《夔州直笔》里构造的第二个故事，更多是蔡惇个人的“故事构造”。赵匡胤让赵光义在御马台上马，又表示“将来等你当了皇帝，不就经常要在此处上下马吗？现在权当提前练习”。
显然，经过简单分析，本书认为，事实并非李焘和蔡惇构造的这样。这只是赵光义当皇帝后，对各种太祖时期的史料进行了“修正”，把与自己形象有关的史料全部修改完善，所以留在史料中的赵光义，就是一个仁义道德的君子。
由此，也能窥探出，在开宝九年六月时，宋朝高层其实早就暗流涌动，有些问题已经凸显出来。可能赵匡胤为弟弟拉“自来水”是真的，但赵光义扩张自己的势力也是真的，而赵匡胤也感受到弟弟的威胁，曾在西巡前让王仁赡担任知开封府，后来又任命贾琰权知开封府事。这足以说明，赵匡胤已意识到弟弟迅速崛起，给他的皇权带来了威胁。
当然，更为深入的探讨，等讲述到烛影斧声时，再详细分析。
不久，吴越王钱俶派出使者再次到宋朝进贡，感谢赵匡胤放他们一家子回国，钱俶还表示以后将与宋朝一直保持和平友好关系。
有意思的是，李焘为了使他的叙述更具真实性，又记载说，七月赵匡胤再次临幸赵光义家，查看赵光义家里蓄水池入水情况。
只是这些过多表达赵匡胤、赵光义兄弟“情深义重”的句子，反而显得欲盖弥彰，无法令人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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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11-18 17:00:0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