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天启六年五月初六日巳时，京师内城西南角的王恭厂突发爆炸，即“天启大爆炸”。时至今日它不仅仍是个热门话题，还和“死丘事件、通古斯大爆炸”一起被并称为世界三大自然之谜，但它真有这么神秘么？
关于“天启大爆炸”有不少离奇说法，例如陨石坠落、外星人袭击、天降神罚等等，甚至还有人觉得这次大爆炸是明朝人手搓核弹失败导致的。之所以有这些怪力乱神的说法，其根源是那些难以解释的“巨大损失”。
据说这次爆炸威力极其恐怖，以王恭厂为中心方圆十三里内的数万房屋、万余民众被炸为齑粉；数百人神秘失踪；5千斤的石狮子被崩飞到城外；零碎肢体满天飞舞、留有尸身的遇难者也尽皆赤果衣物全失 ……
除此之外紫禁城也损失惨重。如正在维修三大殿的工人因震摔死两千；乾清宫大殿差不多被完全震毁，不少侍卫、宦官被掉落的梁柱砖瓦砸死；如果不是天启跑得快，崇祯就要提前登基了；不满周岁的皇太子朱慈炅也被爆炸的巨响活活吓死 ……
以当时的科技生产力难以在瞬时造成如此巨大的伤亡，所以不怪外星人、老天爷的话，又能把锅甩给谁呢？
但是以上这些记录大多来源于一本刊物《天变邸抄》，所以做出判断前需要先搞清楚它的由来和内容。
首先，一些人将《天变邸抄》解释为明朝“坻报”的号外，这有点揣着明白装糊涂。
为了便于地方官员、士绅及时了解朝廷的决策、动向，明廷会定期将皇帝的谕旨、诏书、臣僚奏议等官方文书汇总抄录，然后经驿路传递给各州县官衙，这种文书就叫“坻报”。而《天变邸抄》是当时民间专门针对这次大爆炸出版的刊物，除了“坻”这个字跟“坻报”扯不上一点关系。
其次，因为是民间刊物，所以“胡扯”成了必然。
民间出版刊物的目的不是无偿传播知识和信息，而是为了获利。所以为了吸引眼球、扩大销量，夸大其词成了常规手段。例如明朝出过一本书刊《三宝太监西洋记》，书中的郑和与其说是出使西洋，不如说他像“孙悟空”一样各种斗法除魔，主打一个怎么吸引眼球怎么编。
最后，《天变邸抄》除了描述大爆炸，还有不少“其它”内容。
如书中说，爆炸后有位钦天监官员占卜称，“地鸣者，天下起兵相攻，妇寺大乱”，矛头直指魏阉和客氏。魏忠贤自然也不会客气，知悉后“谓妖言惑众，杖一百，乃死”。不说查不到这名官员的详细资料，也很难相信在“东林六君子”被杀后，还有官员敢这么硬怼魏忠贤。
书中还提到一位反东林的大臣潘云翼，爆炸震垮了他家房子将其和一干小妾活埋。但被他冷落好几年，天天在家礼佛的妻子却毫发无损，“抱一铜佛跪于中庭，其房片瓦不动”。
所以也有不少人认为《天变邸抄》的出版是带有党争指向的，涉嫌夸大灾祸将舆论导向为，天怒阉党而降罚。
另外天启共有三子二女，他们全部都是夭亡（最大的两岁），具体的夭亡日期明朝官档里也没有准确记录。所以朱慈炅是不是被爆炸吓死的，也是个似是而非的事情，而且天启朝没有正式册封过的皇太子。
至于紫禁城是不是损毁严重，有个间接证据。这个时候三大殿的重修已进行了将近三十年，天启七年正式完工交付，只能说明爆炸影响不大。
综上《天变邸抄》的可信度很低。那么在明朝的官方文书里，是怎么描述这场大爆炸的呢？
明廷的结论很简单，管理不善导致“火药自焚”进而引发了大爆炸（王恭厂是明朝兵部武库司存储火药的仓库）。至于事发时存储了多少火药，现在是个未解之谜了，有说几十吨的，有说数千吨的。
因为这个数字不确定，“天启大爆炸”还有个比较小众的说法，监守自爆说。大致为负责管理火药仓库的官员们监守自盗后，为遮掩罪行主动点燃库存火药以防朝廷勘验。
不论哪种原因导致的火药库爆炸，明朝官方给出的损失，远没有《天变邸抄》说的那么惨烈。
臣等于辰刻入署办事，忽闻震响一声，如天折地裂。须臾，尘土火木四面飞集，房屋梁椽瓦窗壁如落叶纷飘 … 又觅马出衙门，首见妇女稚儿泣于街，则知屋碎坏不胜计也。震压冲击，蹂踏死者，不可胜计也。比策马行不数步，又见万众狂奔，家家闭户，则因象房倾倒，群象惊，狂逸出，不可控制也。臣等急策蹇骑至朝房，惊魂甫定。
《两朝丛信录》
注：“象房”为锦衣卫驯象所为朝会需要驯养大象的地方。
爆炸当天巡城御史王业浩给天启的报告里，他目击的伤亡很多都是爆炸后惊慌奔逃的民众互相踩踏导致的。爆炸后的官方统计伤亡情况是，“上命西城御史李灿然查报，据奏：塌房一万九百三十余间，压死男妇五百三十七名口”。
注：司礼监宦官刘若愚在其《酌中志》里对这次爆炸伤亡的记录为“杀死有姓名者几千人，而阖户死及不知姓名者，又不知几千人也”，但其未说明数据从何而来。
很多人觉得塌房一万多，亡不过六百不合情理。这是因为他们把明朝的“房”当成了现今的“房”。在老舍的《龙须沟》里，都民国了北京的贫民还在住茅草屋。明末时京师平民的房子又能好到哪里去？还不是一推即倒的茅草屋居多。
而且房屋也旁证了这次爆炸的威力没有《天变邸抄》说得那么厉害，比如距离爆炸中心非常近的承恩寺、真如寺就没怎么被破坏（明朝人觉得这是神佛保佑）。与王恭厂只隔一个城墙的宣武门以南，没有损毁以及人员伤亡报告。
至于死者莫名去衣，其实一点也不诡异。首先爆炸冲击波更易摧毁衣物，而不是人的身体，这是很多军事科普的常识。其次在明朝衣物对于平民是贵重品，趁乱扒死者鞋帽衣物不仅在明朝，在历朝历代都是常见现象。
最后，这类火药存储事故，在明朝一点也不稀奇。
例如万历朝有记录的火药爆炸事故有三起，万历二十一年的太仓公署和二十九年的铁岭卫，都因仓管不严致火灾，库存物资尽毁。二十九年正月京师盔甲厂的损失则更为惨重。
官军于盔甲厂支火药，药年久凝如石，用斧劈之，火突发，声若震霆，刀枪火箭迸射百步外，军民死者无数。
《明神宗实录·卷三百六十四》
到了崇祯朝这类事故变得更多（十七年间仅京畿一带就有九次），也更惨烈。
“天启大爆炸”后，王恭厂就从西城搬到了西直门内大街。崇祯七年庚申，“王恭厂火药灾，伤毙数千人”。这次事故后，朝廷整改并将其改名为“安民厂”，但崇祯十一年六月初二又炸了。
都城十余里内，觉地轴摇撼不已，若地震 … 居人行人，互相枕藉，死皆焦黑 … 据查居民死伤万余，贴厂太监王甫、局官张之秀俱毙，武库几空，发五千金赈恤。
这次的惨烈程度并不亚于《天变邸抄》所述，所以爆炸的伤亡可以怀疑讨论，爆炸的锅就别甩给老天爷或者外星人了，完全是皇朝将亡，各部司人员已敷衍了事、无心职责了。 |
|
发表于 2024-11-4 07:00:0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