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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施嘉翔
编辑 | 刘旌
10月30号晚上，懂球帝创始人陈聪突然决定在网上回应些疑问。第一次直播，又准备仓促，中断了两次。下播后，他还是习惯性焦虑，到早上八九点才睡着。这样的状态已经持续了大半年。半年前，因为懂球帝的C轮投资方——天星资本对懂球帝提出仲裁，懂球帝的40余个商标被它的竞争对手“直播吧”以2090余万的价格拍下。煎熬的半年里，陈聪从未露面阐释过各种缘由。直到直播前一天，他收到了北京一中院的审判结果：撤销原本被拍卖的懂球帝商标。他本想以官方的名义好好回应整件事情，后来没忍住，半小时写了篇文章发在朋友圈。在其中，他写道，“直播吧”和所谓的“股东”天星资本存在勾兑，拆分懂球帝商标、阻拦其他买家，从而低价瓜分他们的核心资产。这一切风波始于2016年9月，懂球帝在当时获来自苏宁领投的C轮融资，天星资本作为跟投方投资了3000万。陈聪对这笔钱没有太在意，更多出于“一起踢过球、聊得还不错”的因素选择了对方——现在还能检索到，天星资本和懂球帝在知春路进行过一场友谊赛。在陈聪看来，如今复盘整件事，虽有相关当事人的是与非，但也由许多巧合共同铸就。陈聪在24岁时创办了懂球帝，对于这样一位年轻的创业者来说，正如他所言：“要想清楚这么多东西很难。”昨天，「暗涌Waves」在懂球帝的办公室访谈了陈聪。关于这场纷争的前因后果、几重当事人的是非曲直，以及创办懂球帝11年的历程，陈聪都有坦诚回答。他是那种个性鲜明、对一切不回避的人，反复问我们自己是否有表达清楚。陈聪的办公室没有桌子和电脑，只有几块用于独处和会客的沙发，陈聪说自己已经不管公司的日常运营，只要用手机处理邮件、看懂球帝App。2015年搬到锦秋大厦11层后，懂球帝没再动迁过。如果没有这次舆论风波，它还会按照自己的节奏、在不为人知的角落生长着。
这半年止疼药都吃到吐「暗涌」：“直播吧”的律师昨天回应你们，认为拍卖后的懂球帝商标权归“直播吧”所有——就像房产拍卖一样，你们应该避让。
陈聪：这个胡扯。
房子和商标不一样，商标得先过户才能避让。懂球帝有160多个商标，他们买下的只有40多个。法律规定，企业在转让商标时，需要把相似商标一并转让，否则商标在不同公司手里，市场就会乱掉——我们可以上线懂球帝，他们也可以。
所以正常逻辑是我们一直用到“直播吧”登记过户。
「暗涌」：目前商标是在谁手里？
陈聪：商标在我们手里，只是处于冻结状态。其实拍卖后的商标也在我们手里，从法律角度，物权属于“直播吧”，但使用权一直在我们手中，需要先登记过户才能使用。
正版的懂球帝现在还没上线，先上线了懂球帝pro，先确保用户能正常下载。可能过几天就可以了。
「暗涌」：你们最初是怎么接触到天星资本的？
陈聪：原来天星有几个合伙人，大家都是球迷，也一起踢球，觉得人很好，但谈得也比较随意。那是2016年，那一轮融资1.8亿多，领投是苏宁。
「暗涌」：2016年，像天星资本这类民营PE的处境已经不太好，为什么还会拿他们的钱？
陈聪：我当时甚至不懂LP和GP的关系，对这些民营PE，也基本没怎么研究，想着反正是跟投，份额不大。而且我也有很多朋友被天星投了，搞得现在大家都来问我怎么处理这件事情的。
当时还有一个原因是：正好赶上我们把公司拆成VIE，所以苏宁和天星的投资是以债转股的方式进来。大概是2020年，天星要求把当时的3000万退掉。
那时候疫情，我们经营也有点困难，先给了1000万，剩下的再分批给。结果协商到一半，2021年还是2022年，天星突然去仲裁，我们当时觉得反正最后也是给钱，就没花时间管了。
「暗涌」：对方既然都申请了仲裁，这事肯定不会简单，为什么会“没花时间管”？
陈聪：我们最初给股东的利息很高，12%。所以仲裁金额有四五千万，三千万的本金加上其他费用。但说白了，也没觉得大家是坏人，就好好聊，要多少给就好了。
一次性还三四千万我们有困难，所以一直跟他们协商。但每次谈完，对方隔天就反悔，要加300万、500万，永远都是这样。然后到了去年6、7月份，我们得知商标要被拍卖。
而且其实，我们也是到拍卖成交那天才知道只拍40个不能过户。
「暗涌」：感觉你心有点大，而且一直在被推着走。
陈聪：是很大，一步错步步错，也没想到真的会被拍卖。
「暗涌」：有没有可能是天星觉得你们现金不够？
陈聪：后期天星即使一次性要求一两千万，后面再分期，我们也会想办法处理，后面是怎么谈都谈不妥。其实拍卖后，我们也和天星提过和解协议，让其他股东帮忙收债权，比2090万元的拍卖款高，但他们也拒绝了。
「暗涌」：你们如果能在一定时间内还完仲裁的钱，理论上拍卖也不会发生。
陈聪：去年我们正在大规模给原来的股东回购，基本上股东有需求退出，我们都在分期给，所以账上一次性拿不出这么多钱。除非赶上世界杯、欧洲杯。
第二，我们内部判断，这个商标价值大，如果业内大玩家不下场的话，不会有那么多钱，更不会以买商标的方式来竞争。
拍卖前一天，我们还和天星聊怎么还款。也没想到“直播吧”在里面成了变量。
「暗涌」：天星现在内部是什么情况？
陈聪：中间4年我们没什么联系。他们很多人员离职了，从2020年到今天，这4年我也见了天星4拨人。现在天星应该就三个合伙人，加上一些投后的。
「暗涌」：复盘你和天星打交道的整个过程，你觉得哪些决策做得并不理想？
陈聪：首先接钱的时候，公司没有背调清楚。过于想当然了，觉得份额少，没有太纠结。
第二是，后续沟通不是很顺畅，也不知道对方的问题。如果2020年谈回款的时候，知道对方这么困难，想办法让预期降低些，迅速回款回掉解决问题。
最后是冻结商标后，没有做反制。坦白说，最初我把所有人都当好人。这个事情让我挺意外，有点冲击我的价值观。
「暗涌」：你和“直播吧”交流过吗？
陈聪：第一天还是第二天劝说他们，说你们别交钱，这个商标过不了户，如果你认为有过节，大家可以好好聊。别搞成死对头。
「暗涌」：2015年，有段时间在百度搜索下载“直播吧”，结果下载的是“懂球帝”，你当时回应说，所投放的地方都是互联网正规公司，符合规则。你现在的想法有任何改变吗？
陈聪：当时大家在互相竞争，都是为了获量，就像现在搜索懂球帝，也会有其他app排在前面。而且当时虽然我嘴硬这么说，但实际上已经停止了。你觉得膈应，我也不会恶心你。
因为“直播吧”这三个字注册不了商标，所以市面上也有好多“直播吧”，我也不是针对谁。后来商标被拿走这段时间，我们还想过最坏的情况，就干脆也叫“直播吧”（笑）。
「暗涌」：你现在的想法是什么？
陈聪：说实话，我有点后悔，我觉得被伤害得太久。6月份找完法院，要是直接公开举报，发个文章、再弄个身份证举报的视频发到懂球帝里，那时候还有欧洲杯，我们APP还没下架，一下就能爆了。说不定很快能解决。
现在核心是为了出口气，公司的大家压力都太大了，就想把这件事情伸张正义，告诉球迷发生啥了。也提醒其他人不要乱搞。
除了这件事情之外懂球帝过得很好，也不愿意过度曝光。这半年，真的，吃止痛药都吃到吐。
我当年才27岁，想清楚这么多东西很难
「暗涌」：几年前，有传闻说懂球帝要上市？
陈聪：其实我一直不想上市，只是不能跟股东这么说（笑）。如果我们擅长to 资本的话，一开始就不会选择懂球帝或者足球这个赛道，至少会选择做体育。
「暗涌」：2016年以前快速融资的时候也这么想吗？
陈聪：我出来创业是2013年，才24岁，怎么对接资本或者拿融资都没有想清楚。
经济环境是上升周期嘛，别人让你做的，你也跟着做就好了，就想着拼命融资扩大市场。包括后来调VIE架构，也是听别人的意见。
在这个过程中，资本周期进入下行，懂球帝这个公司也没想的这么性感，中国足球市场盘子不够大。
「暗涌」：什么时候意识到环境发生了变化，懂球帝停止了高速发展？
陈聪：其实不完全是环境的因素。C轮融资的时候，领投是苏宁，它给的估值更高，当时还买了国际米兰，想着和体育巨头有合作。但苏宁也在做苏宁体育。
我们后来的架构困难都源于我们和苏宁的合作，不单是投资，也掺和了投资业务合作、整合、重组。苏宁不愿意在债转股协议上签字，我也不愿意卖。
探讨磨合了很久，后续就没有机构能进，也没人想进一个有1.5亿债务的公司。
那时候也还在海外市场All Football 砸钱，砸到一半也没钱了。
「暗涌」：没有人跟你说这样有风险吗？
陈聪：前面的事情太顺利，所以对风险偏好的容忍太高。当时觉得公司拆成VIE架构很快，结果到那年，赶上国家外汇管制最严的时候，不允许人民币出境，拖延了很长时间。导致苏宁的想法也发生了变化。
假设年内完成架构，第一时间就变成股，也没了后面还债的问题。当时很多很多操作，我现在都没法解释，很多巧合。
包括后来，2018年没法融资后，行业也开始下行，又出现疫情，有半年比赛完全没有，一个月亏损六七百万。现在又开始回购，事情没完没了。这次商标的事情后，反而公司清净了。
我2016年才27岁，第一次创业，能走到C轮，很多事情都是第一次经历，27岁要想清楚这么多东西很难。
「暗涌」：懂球帝一共融了多少钱？
陈聪：我没有具体计算过，可能三亿多。
「暗涌」：还要回购多少？
陈聪：大概一两亿。红杉和险峰更早期的还没有退出需求。
判决那天，我还在和苏宁谈判。我们做了时间表，计划在2026年能处理完所有回购，刚好那年有世界杯。我现在有点PTSD，只要不是谈了再推翻，我都ok。
想腾出时间学习生活
「暗涌」：最近懂球帝算缓过来了吗？
陈聪：其实疫情之后我们就缓过来了，核心是不断给大家回款。2020年8月初国外赛事逐渐恢复，也加了广告，到那之后，公司基本就没再陷入亏损了。
「暗涌」：疫情之后开始盈利、给股东回款，这部分盈利是不是以牺牲用户体验为代价的？很多用户吐槽希望你们把封面永久设定为“还记得儿时的梦吗？”，而不是摇一摇广告。
陈聪：我们那时候学了知乎和微博，APP一分钟切换后，再回去就会有广告。学了这个模式，广告收入从一个月300万到峰值可以翻倍。
后来SDK广告变成摇一摇、晃一晃。电商平台投资10亿给平台，如果它们不这样，也消耗不了这些费用。有时候我们把这些小动作禁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出新的。
我们之前也复盘过，最终在广告密度和用户留存之间找了一个平衡。如果用免广告会员，一个月要损失200万。
「暗涌」：目前的广告收入有多少？
陈聪：目前一个月还是回到300万左右，618 双11的月份稍好一点。
「暗涌」：少了200万，还能盈利吗？
陈聪：会稍微有点尴尬。不能保证每个月都盈利。
「暗涌」：你探索过其他商业模式吗？
陈聪：我们尽力在探索，但说实话很难。因为中国足球和体育没太大发展，能探索的点不多。我们现在也不是to 资本，现在每年回购，稳扎稳打地经营公司，也不想再冒险。
「暗涌」：那广告未来会减少吗？
陈聪：会减少。我们在这个阶段会探索更多to c或者其他服务。
在这一波做完后，也会好好做海外市场，比如东南亚市场，海外现在日活也有一百四五十万了。其实因为商标这个事情，已经拖了半年。
以前上升周期，都觉得钱不是钱，可能烧起来比较狠，现在靠利润支撑着做海外，所以会谨慎些。
现在也做更多非足球的内容，例如篮球、网球、乒乓球其他球类，我们发现奥运会之类的赛事，用户还是有需求。比如这周末S14电竞赛事决赛，懂球帝的用户也会看，看的话就应该在里面直接讨论，而不是去其他地方。
「暗涌」：懂球帝现在日活有多少？
陈聪：300万到400万之间。
在PC时代，体育是一个很大的赛道，后来到移动互联网，体育是人群中很小的细分领域。整个互联网大盘子也在下降，急也没用。懂球帝的收入和日活也还在上涨，只是稍微慢一些。
现在公司已经可以自行运转，只是关键决策我来做，平时运营我不会干涉。今年本来想休息一年，年初我有两个月都待在杭州分公司。如果我不管的话，可能只影响公司5%或10%的利润，不会特别多。
我现在35岁，也不是没有激情，但是不着急了。以前大家都在创业，你要不比别人差，现在觉得，也没关系，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领域，做好自己就可以。
「暗涌」：现在你怎么看待创业这件事？
陈聪：不好玩，说实话再来一次我真的后悔了（笑）。做多大就得承受多大压力，真的很痛苦。
「暗涌」：想过把公司卖掉吗？
陈聪：没有。公司已经像自己孩子了。公开信发布后，很多用户在晒，成为懂球帝xxx天，那对我的感触还是挺深的。别人最多是把企业当作生意、事业，但懂球帝是我的生命。
但有时候也觉得自己已经没这么强的野心，也想腾出时间学习怎么生活。
图片来源 ｜IC Photo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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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11-1 15:19:3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