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家地理中文网 发表于 6 天前

在爱尔兰巴伦,你可能会捡到来自4000年前的骨头

地球是一个奇迹
文化|爱尔兰


在伊尼什莫尔岛(Inishmor)海崖的上方,还能看到古老的敦安古斯城堡(Dun Aonghasa),这是阿伦群岛(Aran Islands)最大的堡垒。|摄影:GREG FUNNELL


爱尔兰被称作“绿宝石岛”,有个广为流传的说法是:在它的乡野,可以找出40种不同的绿色。
从这个国度的上空飞过,便可以开始计数——香农河流域(Shannon River Basin)的翠绿,威克洛群山(Wicklow Mountains)的橄榄绿,还有随处可见的针叶林的赛车绿以及旧油蜡夹克的褪色绿。
而当抵达大西洋海岸,一个例外跳了出来——那片地域一点绿色也无,呈现出预兆风暴将至的灰云般的颜色。
这就是巴伦(Burren)。巴伦一名源自爱尔兰语的“boíreann”,意思是“多岩之地”。此地位于克莱尔郡(County Clare)北面,占地362平方公里,剥下令人安心的绿色绒被,露出由光秃秃的石灰岩组成的荒凉景致——喀斯特地貌。
然而走近其中,你会发现它并不是一片平平无奇的石灰岩大地——这里的岩石构成了令人迷醉的图案,一圈圈同心圆就像是巨人留下的指纹。
这是一个几乎没有河水流经地表的地方,一个特涝(turloughs,存在于爱尔兰喀斯特地貌中的季节性湖泊)随夏季的干旱而干涸、又在秋天的降雨里再度丰满的地方。
此处林木植被非常稀少,基本无法抵挡大西洋冰寒刺骨的狂风;土地的脊骨裸露在外,一切共同形成了一种奇异的沉郁之美。
J.R.R.托尔金曾在此旅行,当地人说,巴伦正是中土世界的原型。虽然本地从未指明有哪些桥段受到了启发,不过阳光灿烂的时候,这里就像霍比特人生活的霍比屯(Hobbiton)一样如梦似幻;到了天气不好的日子,它又阴森可怖,堪比魔多(Mordor,《魔戒》中的魔境)。


奥布莱恩塔楼(O'Brien's Tower)坐落在克莱尔郡陡峭的莫赫悬崖(Cliffs of Moher)的顶部。|摄影:GREG FUNNELL


深深的岩溶沟形成催眠图案,遍布巴伦。|摄影:GREG FUNNELL

生命之岩


我在一个多云的日子来到巴伦,彼时天空、海洋和大地全都蒙着深深浅浅的灰色。我在连绵的岩溶丘陵和汹涌的海浪之间前行,沿着海岸公路驱车寻找方向。
赤裸的石灰岩从海岸拔地而起,就像城堡的垛口。布莱克黑德灯塔(Blackhead Lighthouse)竖立在孤零零的海角上,海鸥在附近盘旋,戈尔韦湾(Galway Bay)的海浪无情地拍击在岩石上。
巴伦的故事要从海洋讲起。大约3.25亿年前,爱尔兰岛靠近赤道,在蜜月旅行地一样蔚蓝的热带海洋下,海洋生物堆积,形成沉积岩。数亿年后,两位同谋合力将那些石灰石带上了地表。
先登场的是冰川,它们冰冷的爪子刮擦着地貌,刨去沙粒与淤泥,而长久以来,石灰岩一直埋藏其下。然后到来的是人类。新石器时代的农耕者砍倒了紧握巴伦浅层土壤的森林,直到再无根系支撑,土块分崩离析,石灰石最终露出地表。
如今,巴伦是爱尔兰“野性大西洋之路”上的一站,这条旅游路线沿爱尔兰西海岸延伸,全长约2500公里。
游客们把车停在附近,或徒步旅行,或纯粹沉浸于眼前的景色,诧异于绿色海岸中这段格格不入的插曲。
在许多人来看,它就像采石场一样了无生机;但假如你知道该留意哪些地方,就会发现生命的迹象无处不在:珊瑚、海胆和菊石的化石在海底埋藏了千百万年,而今(偶尔)被爱尔兰的阳光晒暖;人类用可溶性岩石的碎片建造古迹,留下了超越千年的印记;公路在灯塔处突然转向内陆,再前去不远,坡顶上便出现了这样一处遗迹:卡赫康奈尔石砌要塞(Caherconnell Stone Fort),这座中世纪早期结构的布局大致就像一个甜甜圈。

爱尔兰戈尔韦大学(University of Galway)研究者米歇尔·康柏(Michelle Comber)博士说:“要是一块骨头4000年前掉在这里,我们也许今天都还能找到它。此地独特的地形保留了太多东西。”米歇尔正在监督石堡一处考古现场首日开工;学生们在大雨里龇牙咧嘴,她和我则在一个凉亭里聊天,狂风试图拔起钉子、把屋顶掀飞。


巴伦以喀斯特地貌著称,徒步旅行在这里十分流行。|摄影:GREG FUNNELL


米歇尔从宽檐帽下向外看去。她解释说,卡赫康奈尔石砌要塞曾在10世纪到16世纪之间投入使用,那3米厚的城墙既挡住了敌人,也隔绝了恶劣的天气。
她补充说,巴伦的环形堡垒格外集中:差不多每平方千米就有三座。我开着车到处转,逐渐掌握了辨认它们的窍门:大多数堡垒的垛口杂草丛生,苔藓充当了古老砖石的砂浆。从高处看去,它们环形的轮廓有时只是依稀可见,就像一杯咖啡留下的浅印。
得益于紧靠戈尔韦湾的战略位置,巴伦曾经人烟辐辏,堡垒就是那个时代的回声。当不列颠的影响在爱尔兰向西扩张,巴伦地区仍然担任着盖尔文化的堡垒要塞。
17世纪50年代,克伦威尔的将军埃德蒙·勒德洛(Edmund Ludlow)带领军队与当地游击队作战,他曾如此断言:“巴伦没有一片水域深得够淹死人,没有一棵树木高得够吊死人,没有一块地方土多得够埋下尸首。”而关于这些石头的骄傲传说仍将继续。
“当英格兰人来到爱尔兰,他看着这片岩石遍布的土地说:你可以把它留下!”那天下午晚些时候,当我见到约翰·达沃伦(John Davoren)的时候,他拄着牧杖说,“而我们今天还在这里耕作。”
约翰一家拥有卡赫康奈尔石砌要塞周围的土地,他们在城垛附近给游客座牧羊犬表演。我观看他的四条狗——吉尔、琳恩、罗斯和杰西——设计让一群绵羊绕过一系列障碍物。
约翰的口哨声是各种复杂的组合,哨音在午后湿润的空气中响起,就像某种秘密的语言;这看上去毫不费力,却是一门要花一辈子时间磨炼的技艺。
他解释说,在七十多年人生的前十来年,他都在训练犬只在高高的石灰岩山坡上工作。“那里的情况时而非常恶劣,大风简直要把人撕碎,”他说,“但我非常喜欢。天气晴好的时候,阳光会从岩石上跃下。”


约翰·达沃伦和他的家人经常在卡赫康奈尔石砌要塞周围平地上为游客们带来牧羊犬表演。|摄影:GREG FUNNELL


巴伦的农民遵循着独特的方式,世世代代繁衍不息。在世界各地山区,羊群总是从高地牧场转移到更能庇护它们的低地过冬,这个过程被称为“移牧”。
巴伦却产生了一种“反向移牧”文化:每年九月,本地农民把牲畜赶到山上放牧,一直到来年四月。这种现象也是特殊地质状况的产物——整个夏天,石灰岩都在储存热量,到寒冷的日子释放出来,便造就了更为温和的气候。多孔的山丘夏季缺水,而一旦地下水位上升,饮水池便随之显现。
不过,最为重要的莫过于夏季的野花,它们在岩溶丘陵上盛开,供养了牧群。当我爬上马拉莫尔山(Mullaghmore)——巴伦最高峰之一,屹立于卡赫康奈尔以东数英里——寻找畜群,太阳再度出现。我的拐杖尖在岩石上叮当作响,拂掠的云朵投下的影子在石灰岩上仿佛一座座岛屿。
我向更高处攀登,山谷的啾啁逐渐远去。脚下的大地就像一张拼图:在叫作“石芽”的巨石之间,是被称为“溶沟”的裂隙。我躺在石芽上,凝视着溶沟,仿佛望入一片狭小的林间峡谷,一处秘密的生命之脉。
岩沟里生长着龙胆草、远志、蓬子菜和密刺蔷薇,混合成一片让人眼花缭乱的北极-高山和地中海植物群。罕见的兰花也在这小小的缝隙中开放。
从马拉莫尔山下来的时候,我缓慢又谨慎。岩沟是生物多样性的乐土,对于步行者而言却危险万分——无数前人都曾在这里扭断脚踝。
穿越岩溶丘陵需要小心地在石板之间跳跃,把它们当作河流上的落脚石。比起行走,这更像是与岩石共舞。


在这片荒凉风景中,野花从岩沟深处生长出来。|摄影:GREG FUNNELL

神圣之岩


“秘诀就是动作要快。”我的向导西里尔·奥弗莱塔赫塔(Cyril O’Flaithearta)说。我们在伊尼什莫尔的渡船码头上会面,准备前往岩溶丘陵。“岩石就像活过来一样,在你的脚下移动。
人们见我在岩溶地貌上跳跃,于是便说:‘耶稣、玛利亚和约瑟夫啊!他走得可真快,是不是?’但在这儿,你就得这么做;你不会犹犹豫豫、晃来晃去的。这已成为一种本能。”
西里尔来自另一片喀斯特地貌——阿伦群岛,从巴伦的高峰上可以看到它。三座大岛通过30分钟的轮渡与主陆相连。这段旅程颠簸得厉害,我看到有些乘客的面色绿得就像他们留作纪念的爱尔兰棒球帽一样。
大约有1250个岛民在群岛生活。假如偷听他们的谈话,你很可能听一耳朵爱尔兰语,而不像主陆大部分地区那样的英语。但这里的风景与巴伦说着同一门地质语言;很可能群岛就是从巴伦散落到大海中的一小块。

西里尔载着我在狭窄的乡间小路上行驶,经过小农场主的村舍和田野。他们从沙滩上采集来海草,给田地施肥。这里的风景看着很眼熟——事实上,这座岛正是2022年上映的《伊尼舍林的报丧女妖》(The Banshees of Inisherin)的取景地。我们把车停在路边,凝望着没入大西洋汹涌海浪的悬崖。
西里尔了解喀斯特的纹理与走势。去年冬天,他为家庭农场垒了一英里多的干砌墙,据他所说,这项工程“对圣诞节的火鸡肚子有好处。”
“建造干砌墙就像叠叠乐游戏,”他说,“但这非常辛苦。看着我们的先祖用同样的石头盖出的建筑,你会觉得:‘见鬼,它们绝对用了别的材料。’”
阿伦群岛缺少烧火用的木柴,淡水和农业用地不足,倒是一点儿也不缺岩石。大部分岩石一度被用于修建教堂,彼时,爱尔兰的大西洋沿岸是早期基督教的摇篮。6世纪的圣恩达修道院(St Enda’s Monastery)就位于诸岛中最大的伊尼舍莫尔岛,这片小小的废墟挨着机场荒草丛生的跑道,掩映在凯尔特十字架丛中,被滨草淹没。

这里还坐落着“七教堂”古代朝圣建筑群,它们如今没了屋顶,裸露在天空下。西里尔向我展示了建造麦克·杜阿奇教堂(Teampall Mac Duach)所用的巨大砖块。这座漂亮的小教堂位于白沙滩边的一小片空地上。“这几乎就像是建造者们拖来巨石,用以展现信仰,”他说,“使用大块的石头或许就是他们表达‘上帝伟大’的方式。”


巴伦调香师(The Burren Perfumery)从本地的荒野风景中受到启发,手工制售香水和化妆品。|摄影:GREG FUNNELL


在巴伦,原始森林非常稀有,只在少数几个区域生长。|摄影:GREG FUNNELL

历岁之岩


巴伦拥有世界闻名的两大爱尔兰地标。其一是藏在高大喀斯特悬崖下、四周长满蒲公英的灰色建筑,地图上将它标为格兰奎茵农舍(Glanquin Farmhouse)。
一块告示牌立在农舍外,提醒路人这里是一个仍在使用的农场,并严正警告不要擅自进入“教区之家”(Parochial House)——情景喜剧《神父特德》(Father Ted)中三位牧师的住宅,许多观众都对它甚是熟悉。
不过,另一个地标——博纳布罗恩石墓(Poulnabrone Dolmen)则有着截然不同的待客之道,热情欢迎游客的到来。这座巨石建筑最晚建成于5800年前,差不多与巨石阵分属同一时期。它代表着爱尔兰国家历史的开篇。都柏林机场的离境大厅就有一副它的照片。
在爱尔兰的最后一晚,我大步穿过田野,走向博纳布罗恩石墓,附近灌木丛里传来一只布谷鸟的鸣唱。
微风轻拂,滨菊的花茎微微晃动,石墓高高竖立的石板恰好框住一枚落日。博纳布罗恩石墓是在第一批新石器时代的农民开荒巴伦、砍伐树林前后建造起来的,其站立之所就是巴伦风景的起源之地。
由于门扉般的样式,它被归为“支石墓”——也就是一种巨石搭建的门户型石墓。但到了某些时刻,例如观光巴士离去以后、雨燕在古老的巨石上空滑翔的时候,它便好像一扇大门,通向另一个时代或者来生。


博纳布罗恩石墓是爱尔兰最古老的巨石坟墓,它的历史可以追溯到近6000年前。|摄影:GREG FUNNELL


博纳布罗恩石墓的确切功用已遗失于史前历史的迷雾。它也许是试图宣誓土地所有权的农民们的神龛或纪念碑,同时也是片墓地。
20世纪80年代,考古学家发掘了33具遗体,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们的骸骨被放在喀斯特石板下方。有关遗骸的分析显示,这座坟墓在公元前3800年—前3200年持续投入使用。
在卡赫康奈尔石砌要塞,喀斯特为生者建造住宅;在阿伦群岛,石头为上帝打造居所;而博纳布罗恩石墓是死者的屋宇,展示着竖起岩石以纪念故去的生命的本能。
在巴伦各地,你都能找到人们在岩石上留下的标记。对于希望刻下全名或首字母的汪达尔人来说,喀斯特非常理想。
巴伦的现代游客在抵达山顶后堆砌石堆,这极大惹怒了当地人,他们不赞同这种重塑古老景观的做法。
而就在距离博纳布罗恩石墓不远处,我发现了中世纪朝圣者留下的更古早的石堆,他们来此拜访敬献爱尔兰守护圣人之一圣科伦基尔(St Columcille)的水井。
人们通常投入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以记录圣水之旅——据说,朝圣者在饮用井水之前,会绕着石堆转一圈,以拔除罪孽。
如今,在日益世俗化的爱尔兰,圣科伦基尔水井已鲜有人问津。它坐落在巴伦山峰下的绿野里,位于一条乡间小道的尽头。一棵山楂树站立在旁,枝桠悬在水井上方;一旁岩板上刻着的十字架已经淡去。途中,我没有见到任何人,只有喀斯特下方传出汩汩的水声。


爱尔兰三大守护圣人之一圣女彼济达(St Brigid)的圣井处展示着相片与玫瑰经使用的串珠。|摄影:GREG FUNNELL


不过,就在过了巴伦南部边界以后,在莫赫悬崖的页岩与砂岩旁边,有一口更常为人光顾的圣井,它供奉着爱尔兰另一位守护圣人——圣女彼济达。
也许是因为它邻近主干道,朝圣者们至今仍然常来往这处洞室。传闻圣女彼济达曾创造疗愈神迹。洞室内,泛黄的病患肖像旁还有手写的祷文。
耶稣、玛利亚和天使们的雕像与写给已然往生者的短笺摆在一起,被交由彼济达看护,在潮湿的空气里枯朽。
我站在那里,聆听泉水哗响、车辆匆匆经过,洞室外,风吼叫着自大西洋而来,登上巴伦骨骼嶙峋的丘陵。许多石头被放在井边,它们大多是石灰岩。在其中一片上,某个人留下了一颗小小的红心。

撰文:Oliver Smith
摄影:Greg Funnell
编译:Arvin
版式设计:钱思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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