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 | 聚焦康熙暮年鲜为人知的全新侧面
《贤人的迟暮:康熙暮年的帝国变局》,汪恒 著,出版
康熙帝是同一多民族国家的捍卫者,奠定了清朝中国郁勃的根基,也是中国历史上在位时间最长的天子。康熙的时代距今不外300余年,他在历史舞台上的表现相当生动,具备强烈顶流气质,既是内外学界关切焦点,也是文学艺术聚焦要角。当康熙遇上数字时代,经由新前言建构的康熙切片式形象,正影响着受众重温经典影视甚而严肃阅读视域。
康熙四十七年(1708年),正值大清帝国的光辉巅峰,然而对于康熙而言,却是运气急转直下的出发点。盛世之下,暗流涌动,帝国肌体寂静生出裂缝,历史的巨轮滚滚向前,不可拦截地重塑天下的格局,康熙及厥后继者均被这股洪流裹挟,不可自拔。本书聚焦康熙在位的末了十余年,截取夺嫡、戎马、财务等关键历史切片,结合翔实史料和生理学洞察,侧写鲜为人知的康熙形象,同时折射17—18世纪举世大厘革时代的东西方变迁的深层脉络。
>>内文选读:
在康熙四十七年(1708年)的这个初秋,玄烨一手开创的大清盛世,正在走上顶峰。他朝所思,夜所梦,想为大清争正统、证明大清得国之正无与伦比的那个夙愿,正在按照自己严丝合缝的计划,一步步酿成实际。
但这大好的局面之下,仍旧有一些隐忧。眼下最令他焦虑的,十八阿哥胤祄。
胤祄对我们来说是较陌生的存在,鲜少在小说电视剧显露峥嵘。时年八岁的他,是这一年木兰秋狝随行皇子中最为年幼的一位。这位幼年皇子生来智慧乖巧,眉宇间颇有父皇当年的勃勃英气,再加上老父舔犊的人之常情,玄烨对这位幼子格外偏幸,专程带他随驾出行,好让他小小年龄尽早领略塞上边关的雄浑气势,锻炼弓马,磨砺筋骨,做一个万民景仰的皇家健儿,将汉人朝廷那些长年圈禁、饱食终日、一无所能的皇子皇孙,比得无地自容。
谁知造化弄人,也不知是塞上罡风凛冽,还是远程跋涉水土不服,自小甚少生病的胤祄,刚出古北口,便生了一场病,高烧不退,满身无力,勉强躺在车上随行几日,病势竟越发极重。玄烨从京师急召太医,将幼子搬到御帐旁边亲身照料,均无济于事。他不忍让幼子再跟着大队人马颠簸,便让胤祄在行宫暂歇,留下太医、阉人、宫女多少,令其好生服侍照料。
离开行宫之日,玄烨及众皇子与病榻之上的胤祄别过。他见幼子病势极重,还要晃晃悠悠挣扎着起家行礼,心中甚是酸楚。胤祄的诸位兄长,也是各自垂泪,满脸戚容。但当中唯有一人,脸色如常,漠然以视,仿佛与己无关。
玄烨定睛一看,乃是皇太子胤礽。此子这番模样,对玄烨来说,既是料想之外,却也是情理之中。
皇太子胤礽是玄烨发妻赫舍里皇后所生,两岁便被昭告天下立为皇太子,至今已三十三年。胤礽天资极高,加上父皇亲身造就教育,出落得一表人才,文武兼资,二十多岁就能在父皇出征时坐镇京师处理政务,足以继承大任。
但是,时间久了,玄烨也发现了胤礽身上的弊端,他天性凉薄,骄横任性,对下属动辄打骂凌辱,甚至对贵胄重臣也是上手就打。吃穿住用无一不精,需索无度。对兄弟全无友爱,甚至对于父皇的拳拳之心视而不见。
这里面究竟有多少是太子自己天性使然,又有多少是玄烨长期以来的宠爱放纵所致?恐怕没人说得清楚。
说起来,对于这个嫡子,玄烨向来恩宠有加。即便出征或是出巡在外,也不忘挤出时间,给胤礽亲笔写信,分享旅途见闻,寄送各种好吃好玩之物。
但康熙二十九年(1690年),发生了这样一件事。当时玄烨亲征噶尔丹,大战在即却高烧不退,在大臣奉劝下回銮保养。回程途中,玄烨命皇太子胤礽、皇三子胤祉前来迎接。父子在行宫相见,玄烨病容干瘪,胤礽却毫无戚容,言语之间也没有多少关心的意思。玄烨非常不快,命其立即回京。此前父慈子孝其乐融融的关系,今后出现裂缝。胤礽在玄烨心中的样貌,今后多了一重冷漠无情的阴影。
这样的裂缝,一旦在心中种下就很难弥合,更何况是阴谋、猜疑充斥的皇室天家。而胤礽自己的表现,还在不停加深自己在父皇心中的冷漠形象。
康熙三十五年(1696年),玄烨又一次远征噶尔丹。行军途中,他像往常一样,见到新鲜有趣之事,便写信给留守京师的胤礽,想和爱子第一时间分享。结果,一连几封书信都得不到覆信,惹得玄烨在朱批中直截了当发起火来:
“朕因迢遥恐皇太子惦念,故将朕等于此处妥善而行之情由,反复缮写遣之。为何与朕无一复信?缮写如此多之书信,亦有绝不辛劳之理乎?嗣后朕不再多写矣!”
天子的委屈与愤懑溢于言表。这样的事件,会对父子关系造成什么影响,可想而知。胤礽不是笨人,在察觉了父皇的恼怒之后,做出一番诚恳悔过的姿态,阴云看似烟消云散。
玄烨在渐渐察觉胤礽身上的诸多弊端之后,也接纳了很多手段,限制太子权利,控制太子报酬,甚至不惜降罪太子的舅家索额图家属,以此对太子进行严肃敲打。太子似有所悟,看上去也恭顺了不少。
但这一次胤礽在十八阿哥病榻之前的表现,一下子又让玄烨想起诸多不快往事,让他猜疑起自己这个嫡子的本性本心。他甚至不由得往最坏处想:难道好不容易造就的皇皇盛世,就要坏在一个逆子的身上吗?
玄烨又想起,这一年正月初一,自己按照满洲老规矩祭堂子,当时突然有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涌上心头,觉得将有大事发生。玄烨将此事告诉了皇太子胤礽。数月之后,打着崇祯之子“朱三太子”旗帜的江南反清起义首领一念僧人,在杭州被清廷处死。
胤礽顺势开解父皇,那个冥冥之中的预感,应该就是此事,现在反叛者已经诛杀,也不消再担心了。
玄烨却始终隐隐隐约觉得,真正的大事还没有来。直到这次木兰行围,他心爱的十八阿哥罹患重病,生死难料。多年来悉心养育种植的皇太子,又薄情寡义,不仁不孝,望之不似人君,着实令人神伤。
玄烨恍惚间又心生一念,这个不祥之兆,难道就应验在诸皇子身上吗?
康熙书房坐像。图源:视觉中国康熙四十七年的这个秋日,光辉的盛世之下潜流暗涌,有一些是玄烨可以大概看到的,有一些却还不曾察觉,或只有一些隐隐隐约的感知,看得却并不真切。
比如说,皇恩浩荡,轻徭薄税,恩惠并没有真正落到黎民百姓头上。财务制度的顽疾正在一点点蔓延,贪官污吏在宽纵之下日渐滋生,钱粮亏空成为帝国肌体深处的毒瘤。骨子里坚持满洲至高无上,嘴上却高唱满汉等量齐观,靠政治本事和宣传姿态勉力维持的均衡,在很多地方显露了破绽。甚至连看上去最为光辉完满的边关武事,都潜藏着陷入新一轮动荡的危机——准噶尔在噶尔丹败亡之后,并未分崩离析,它犹如一只受伤的猛兽,一面舔舐着自己渐渐愈合的伤口,一面虎视眈眈盯着东南方的繁华天下,等待着再一次暴起的机会。
勉力打造的帝国盛世也好,精心描绘的大清正统也罢,在康熙四十七年初秋的顶峰时刻,统统的统统,呈现出向事变的另一面发展的大概性。更不消说,与此同时的别的一些事变,完全超出了玄烨作为一个传统帝国君主的视野范围。
斯时,天下已进入波涛壮阔的十八世纪,正处于与日俱增狂飙突进的蓄力阶段。这一年,英国已完成“光荣革命”,安妮女王在位,英格兰和苏格兰议会的合并完成,对王权的限制与制衡更加圆熟。两家荷枪实弹、拥有贸易把持权、代表英国殖民拓土的特殊“企业”,构成新的东印度公司,预备在东方大展拳脚。兰开夏的纺织工厂欣欣向荣,财产革命已在呱呱坠地的前夜。
这一年,法国的“太阳王”路易十四执政已半个世纪有余。法军在欧洲大陆的漫长战线,与英国、荷兰、奥地利、普鲁士等国构成的联军,为争取西班牙王冠的支配权连番苦战,剑指欧陆霸权。孟德斯鸠从波尔多法学院毕业,伏尔泰即将升入大学,他们将掀起启蒙运动的浩荡大潮,荡涤社会与人心,并为日后的法国大革命埋下火种。
这一年,俄国彼得一世的改革进入深水区,他大刀阔斧地重新分别天下行政区,学习西欧制度,改革部队组织,传统的贵族权势大为减弱。俄国和瑞典为争取涅瓦河口和波罗的海沿岸地区鏖兵十余年,即将进入决斗阶段。一个帝制国家即将走上新的轨道。
也是在这一年,在新大陆,一个叫本杰明•富兰克林的小孩,正在牙牙学语。成年之后,他会用风筝引来天上雷电,还会和一群守望相助之士,在那片迢遥的土地,建起一个没有君主的国家。
这些生发的事物,在玄烨的视野之外,暂时也处于他的事业之外。但厥后的历史证明,它们将如浩浩荡荡的历史洪流,改变天下的面貌,让玄烨的事业,以及他的继续者们,无可躲避地裹挟此中。帝国华美的锦袍千疮百孔,天命所归万世不改的神话,终极酿成陈腐的笑话。
诚然,历史没有假如,亦无法假设。但后世之人总不由得去遐想,在玄烨的时代,在传统意义上的帝国功业已经靠近顶峰的环境下,这个古老国家的走向,是否蕴含新的大概?它们有没有被有意扼杀,或是被有意无意地轻蔑忽略……
这些,大概是比单纯评判康熙大帝够不敷“大”、康乾盛世够不敷“盛”,要更多出一些意见意义。
历史没有假如,亦无法假设。
康熙四十七年(1708年)初秋,在玄烨执政的末了十四年,富丽而极重的画卷渐渐展开,盛世从顶峰陡然滑落,很多历史的大概性闪现一瞥,随即消隐无形。
作者:汪恒
文:汪恒编辑:周怡倩责任编辑:朱自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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